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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悔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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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大鵬一臉疑惑:“那人好似是楚世子吧, 我看著像他,我家女子怎的還要跟著他走呢?”

遲明軒握著拳, 一聲不吭, 雙眸如鐵釘一般牢牢盯著楚哲,像要將他剜出個洞來。

楚哲卻揚起嘴角不屑一笑,那笑在秋日耀眼的陽光下顯得格外陰冷而得瑟, 那份與生俱來的高高在上、盛氣淩人、滿身矜貴皆被那一笑詮釋得琳璃盡致。

隨後他便提起長腿跨上了姜欣然所坐的馬車,車夫一聲響鞭,馬車揚長而去。

遲明軒好似突然才反應過來, 追著那馬車屁股追出好長一段路,卻最終只能對著車輪卷起的塵土怔怔發呆。

他再次來遲一步, 再次被那楚家世子搶了先。

也好似再一次在他痛疼不止的傷口上剜了一刀。

他緊緊捂著胸口,面色慘白地面對著熱鬧又寂廖的街道喃喃自語:“欣然, 我不會放下你的, 我不甘心。”

馬車裏,楚哲心裏窩著火, 一張臉板得比石頭還硬, 卻一直不吭聲, 也不像先前那般閉目養神。

姜欣然見他不吭聲,故也不吭聲,沈靜地盯著自己的膝蓋,不問、不言、不看,他想怎樣都隨他。

玉兒與鄒伯擠在前室, 連連嘆氣。

鄒伯一邊趕車一邊出言安慰:“玉兒姑娘大可放心,姜姨娘的福氣還在後頭呢。”

玉兒無奈地撇了撇嘴, 沒答話。

馬車穿過明德大街後便駛上了南大街, 街上商賈雲集, 叫賣聲不斷,那馬車便也走走停停,行得不緊不慢。

楚哲狀似不經意地看了眼窗外,隨後目光落到姜欣然身上,語氣不善:“今日沒讓你嫁給那周家公子,你很不開心?”

姜欣然這才擡起眼看他,車內光線黯淡,顯出他如刀削般英挺的五官,俊朗,卻也冷酷。

“嫁與不嫁都隨不得奴,奴哪敢開心或不開心。”她看似客氣的語氣裏也暗藏機鋒。

楚哲脫口而出:“莫非你想要嫁給那新科狀元?”

“世子。”姜欣然突然加重了語氣,“奴已如一塊爛泥般任你揉捏了,你何故還要如此揣度甚至中傷奴?”

她攢著一股勁兒,朝他瞪著眼,幽黑的眼眸顯得更大更亮了。

楚哲見她這般,虛虛地瞟了她一眼,不吭聲了。

其實他是想好好與她說話的,但心裏莫名窩著一股火,當他真將那火氣發出去,惹得她生氣了,他又於心不忍了。

終究,他還是想讓她開心的。

馬車終於停在了雲溪苑門口,楚哲先下了馬車,下車後站在車軾下,想扶她下車。

姜欣然卻高高地站在車軾上,也不朝他伸手,就那麽一臉疏離地看著他。

楚哲一時尷尬,沈聲問她:“你到底要不要扶?”

姜欣然客氣地頷首,委婉拒絕:“世子扶了這次,不一定會扶下次,車上一直放著兀子,奴不如踩著兀子上下車來得穩當。”

她話一落音,楚哲轉背就走了,氣咻咻地消失在了雲溪苑大門內。

玉兒趕忙從鄒伯手裏接過兀子,將主子迎下馬車。

當夜,姜欣然再次在東廂房安頓下來,秉燭看了會兒書,又發了會兒怔,仍是心頭難安。

玉兒掃了眼色澤灰暗的屋子,同樣提不起興致,滿以為從此能離開這棟宅子,沒成想又回來了,嘴裏不由得抱怨:“都怪那個楚世子,若不是他,姑娘今日便能順利嫁給周公子,也就不必遭受這般屈辱了。”

姜欣然嘆了口氣:“怪他何用,他也不是壞人,說白了,他還是我的恩人,幫過我、救過我好幾次,我只嘆自己出身太卑微,卑微到連自己的命運都牢牢地握在別人手中。”

玉兒聽不懂太深的道理,仍是揪住之前的話頭不放:“不就是那楚世子握住了姑娘的命運麽。”

姜欣然眸中閃出淚光,微微一偏頭,又將那一抹濕潤輕輕拭去,低聲苦語:“玉兒,我害怕這一生都得在這樣的泥坑裏打轉了。”

若是孟家不出事,她大可由姑母作主,正正當當地找個郎君,正正當當地做個自在的婦人,全不似眼下這般身不由己,不只淪為妾室,還被男人們當成物件兒買來送去。

繼而又想到姑父姑母的境況,他們被冤枉被流放也就算了,唯一的女兒還因此尋了短見,又忍不住流下了更多的淚水。

玉兒也哭起來,一邊哭一邊說:“姑娘別傷心,日子總會好起來的,你想想,夫人哪怕在李子口賣魚也能讓自己過得安安穩穩的,如今姑娘又比夫人強到哪裏去了。”

姜欣然含淚點了點頭,輕輕靠在了玉兒肩頭。

此時北門大街一處酒肆裏,遲明軒喝得酩酊大醉,扒在桌沿不住地嚷:“我還要喝呢,你幹嘛把酒拿走,給我酒……”

李東極將那酒罐舉得高高的,偏就不讓他碰:“你說你今日究竟去幹嘛了,借了幾十兩銀子不說,回來還這副熊樣兒,莫不是誰給你氣受了?”

遲明軒嗤笑一聲:“誰能給我氣受,不過是我自己給我自己氣受罷了。”他又喃喃著低語了幾句,之後踉蹌起身,跌跌撞撞往酒肆地門口走:“早知如此,我就不該等的。”

當初若不是想等到會試後再去姜家提親,而是提前去,如今他與欣然會不會早就在一起了?

一步錯,步步錯。

他心裏湧出一陣悔意,不由得淚濕眼眶,腳下也愈加不穩,一個趔趄,差點撞到進門之人的身上。

“有沒有長眼?”進門之人乃鄭淑嫻,身後跟著婢子小蕊,二人皆女扮男裝。

鄭淑嫻已被鄭時初拘在府中好些時日,今日特意趁著他出京辦差,才尋了空子跑出來,想痛痛快快地來一場借酒澆愁。

沒成想剛進門就差點被酒鬼撞上,不由得滿臉不耐煩,隨口又補了句:“有本事出來喝酒,就得有本事順順當當回去,別在外頭丟人現眼。”

李東極聞言趕忙起身,行至門口抱拳行禮:“此乃新科狀元遲明軒,今日不巧多飲了幾杯酒水,沖撞到公子還請公子見諒。”

鄭淑嫻一聽“狀元”二字,冷笑一聲:“中了狀元就不得了了,這京中多少狀元郎最後不都得淪為別人門下的狗?”

“你滿口胡言……說什麽呢,什麽狗不狗。”遲明軒本就心頭不爽快,一聽別人罵他狗,不由得脖子一梗,酒氣都快噴到了對方臉上。

鄭淑嫻嫌棄地捂緊口鼻:“就說你是狗了,想怎麽樣?”

遲明軒幾乎想也未想,伸手一把掐住了鄭淑嫻的雙肩,用力一推,將她抵到了旁邊的門框處,咬緊牙關:“你再說一聲。”

鄭淑嫻嚇得不輕,嘴上卻仍在硬撐:“我再說一聲又如何,你……你未必還想打人不成?”

一旁的小蕊也急壞了,忙勸阻:“主子你快別說了,鬧大了對誰都不好。”何況她們還是背著鄭家人偷跑出來的。

李東極也擔心遲明軒惹出禍事來,他才被點名入了翰林,別到時整出什麽幺蛾子影響了官聲,忙出手拉他:“遲兄你冷靜冷靜,這位兄臺剛剛不過是開玩笑,你別當真,快松開手,咱們也該回去了。”

幾推幾拉之下,遲明軒總算是松開了手。

李東極又接連道歉了幾句,這才攙著他離開了酒肆。

鄭淑嫻驚魂未定,摸了摸自己的肩膀,緩了口氣,嘴上的語氣仍是不饒人:“就這副德性還狀元郎呢,本小姐今日就敢放話在此,這人就是個當狗的命。”

說完她找了張桌子坐下,叫了酒菜,一邊飲著酒一邊低聲絮叨,眸中也閃出淚光來,“放眼整個京城,怕是也只有楚哥哥一人配得上‘狀元郎’這三個字,他的氣節、才智,無人能及。”

說完又飲了一口酒,滿心不甘:“只是,他對我為何要那般的無情呢?我哪點比不上那個賣魚的,小蕊你說說,我哪點比不上她?”

小蕊出言安慰:“姑娘出身高貴,才貌雙全,哪是那個賣魚的賤婦所能比的,楚世子這會兒定是豬油蒙了心才被引誘了去,待他清醒過來,定會回過頭來找姑娘的。”

鄭淑嫻握著酒杯,聽著這自欺欺人的言語,盯著酒肆外黑沈沈的夜幕,苦笑出聲。

夜幕恍如一口大鍋,牢牢地扣在城市的上方。

京城的這個夜晚,也註定是個看似平靜,卻又讓人覺得格外幽深、綿長而難熬的夜晚。

遲明軒被帶去了李東極家裏,小寐了一會兒,醒來後再也睡不著,躡手躡腳出了屋,借著夜色步行回了自己簡陋的住處。

他坐在瑩瑩夜色裏,對著墻上姜欣然的畫像怔怔發楞,隨後,手臂穿過衣袍,悄悄地握住了自己……

國公府裏,周為對著自己早就膩歪的丫鬟慕青已提不起丁點興趣,哪怕是洞房夜也無心盡責,借著酒氣,自顧自地睡了過去,獨留下慕青留了半宿的眼淚。

雲溪苑正房裏,楚哲卻仍是不得安枕。

他仰身而臥,一眨不眨地盯著黑暗中的承塵,隨後翻身而起,在案前一絲不茍地打起了絡子。

當看著一條條絡子在自己手中慢慢結成,他心裏也跟著敞亮了不少。

周為說得沒錯,他就是個慫蛋——他壓根兒不敢承認,他其實從一開始,就不想東廂房那個叫姜欣然的女子離開自己。

東廂房裏的姜欣然哀嘆一陣、沈思一陣,末了,倦意湧來,便痛痛快快地睡下了,只是難得有夢的她,在這一晚卻連續地夢了一回又一回。

要麽,她夢到自己被掛在懸崖上,手裏攥著楚世子的衣袖,大聲哀求著:“世子,你別放手,救我。”

要麽,她夢到李春娘被姜大鵬打得滿臉是血,氣息奄奄,她想去救自己的母親,卻被姜大鵬一拳揮倒……

姜欣然“嗖”的一聲從床上坐起來,喘了半於才反應過來那一切皆是夢,此時黎明將至,窗紙上仿佛被滲了油一般,透出一層淺淺的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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